[姑苏原味]一箫一剑平生意

苏州夜话

杨旭辉（左）、老郑（右）

主讲人：杨旭辉

苏州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与谈人：老郑

老郑/LaoZheng
各位朋友大家好，欢迎继续来到《诗话苏州》节目，苏州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导杨旭辉老师和我老郑继续和大家来聊最美苏州诗，古典诗歌里的最美好的苏州，我们今天继续来讲龚自珍的浪漫故事。

杨旭辉/YangXuHui
对，我们昨天讲到了灵箫姑娘，我们今天再有请灵箫姑娘来闪亮登场。昨天灵箫姑娘在第三句里面说，儿家怎么样，今天我们要讲的诗歌，灵箫姑娘又来讲了，说“儿家心绪无人见，他日埋香要虎丘”。我们由昨天的话题继续来讲，灵箫姑娘和虎丘的和苏州的这种情谊。

己亥杂诗255

清·龚自珍

凤泊鸾飘别有愁，三生花草梦苏州。

儿家门巷斜阳改，输与船娘住虎丘。

己亥杂诗256

清·龚自珍

一自天钟第一流，年来花草冷苏州。

儿家心绪无人见，他日埋香要虎丘。

杨旭辉/YangXuHui
“一自天钟第一流”。老天爷似乎特别宠爱我，特别垂青我，特别怜爱我，然后我到这个地方，碰到了第一流的姑娘。如果从龚自珍的角度来说，我碰到天下第一流的姑娘，最善解人意的姑娘；如果从灵箫的角度来说，我碰到了天下最有才华，最有才情，最懂得我内心的这个人。
那么无论是龚自珍也好，灵箫姑娘也好，都是老天给我们中国文化史上提供的最美的、最一流的人物。他们是互相也认为，对方是第一流的，所以“一自天钟第一流”，天钟，老天真的是很有眼，冥冥之中是注定的。所以我每次读它的时候，我特别喜欢。龚自珍怎么想得出来，一自天钟第一流，我觉得是很重要。
这样一种情感的热情、热血之后，接下来陡然一转，年来花草冷苏州。昨天我们讲的是“三生花草梦苏州”，对苏州有很多思念，很多美好的记忆。但是现在，在这首诗里面，他反过来，“年来花草冷苏州”，留下的记忆可能是很惨淡的，很寂寞的。
我想到了一个什么词儿？想到了我们虎丘有一个建筑，有一个楼阁叫冷香阁。为什么叫冷香阁？当然有人说。因为旁边有梅花，冷香寒梅，但是，我更愿意相信的是什么？在冷香阁旁边不远有一个墓，真娘墓，一缕香魂，香消玉殒。这是很值得我去关注的问题，这是诗歌的第四句讲的，“他日埋香要虎丘”，所以灵箫一直要在诗里。

虎丘冷香阁

杨旭辉/YangXuHui
离冷香阁不远，有一个美人曾经在这里香消玉殒，就是冷香阁旁边有一个真娘墓。唐代的歌妓真娘，最后香消玉殒，葬在虎丘边上。这个地方，我在2020年疫情期间，我们不能离开苏州的时候，我特意到那个地方去拜祭，寻访。按照白居易的诗，去寻访真娘墓。很巧的是什么？真娘墓以前从来没有发现过，真娘墓最近修复是什么时候呢？是清代康熙年间张山来，张潮，《幽梦影》的作者，他重新修了真娘墓，到这个地方立了一块碑。
真娘和白居易，以及其他的唐代的诗人的故事，还有很多诗歌，给我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想，灵箫对真娘的故事，以及白居易和真娘这些唐代的名妓之间的故事和诗歌，她应该非常熟悉，所以她说，如果以后香消玉殒，离开人世以后，我也要像真娘一样，安葬在虎丘边上。

真娘墓

老郑/LaoZheng
我们继续说说龚自珍和灵箫的故事。龚自珍去接家眷，他和灵箫再次相遇，但是这一次的相遇带来的却是一场别离。因为龚自珍他喜欢赌钱，而且一赌的话没日没夜，逢赌必输，还特别喜欢赌。灵箫就去劝了他。有一种说法是龚自珍觉得落了面子，一气之下，不辞而别，走了。往北走了30里，他已经后悔了，写信回去，但是灵箫没来，一直等，等不到。龚自珍也没有回去再去找她，龚自珍就去北京，从北京再回来，灵箫已经不在那里，边上的人告诉他说，灵箫回苏州了。

杨旭辉/YangXuHui
对，龚自珍到苏州来，就要继续询问，有没有寻到呢？这是我们的后话。

老郑/LaoZheng
我们说到龚自珍和灵箫的偶遇，它其实里面有些巧合，灵箫的姓名当中有一个“箫”字，而龚自珍在很多诗里面，都经常会用到“萧”这个意象。比如说，他有一首著名的诗，我来读给大家听，我相信很多朋友都听到过的，诗题叫《漫感》，就是漫画的漫。

杨旭辉/YangXuHui
他是感怀诗。

老郑/LaoZheng

漫感

绝域从军计惘然，东南幽恨满词笺。

一箫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十五年。

他曾经专门研究过西北地理。

杨旭辉/YangXuHui
龚自珍在学术研究上，对西北史地的研究非常重要。他为什么会去研究西北史地？我们如果了解中国历史的话，尤其到清代的时候，西北边疆其实是战事不断的。早年是葛尔丹的判乱，然后平定；到后期，沙皇俄国不断骚扰我们的边疆。所以龚自珍觉得，有必要去研究历史上中央王朝对西北地方的治理，以及西北地理地形地貌。这个是很典型的经世致用的情怀。

老郑/LaoZheng
他想在那边建功立业。

杨旭辉/YangXuHui
除了对西北研究以外，龚自珍还对东南进行研究。

老郑/LaoZheng
所以他第二句是叫东南幽恨，东南幽恨满词笺。

杨旭辉/YangXuHui
他研究西北、研究东南,可能西北更多的着力在军事上，东南更多的财富财税经济方面的作用建构。

老郑/LaoZheng
但是，都没有实现，所以西北枉然，东南幽恨，然后他自己感慨，一萧一剑平生意。

杨旭辉/YangXuHui
对，这个剑的话是宝剑，空鸣壁上的剑，绝对不是浴血疆场的、奋勇拼搏的宝剑。所以这个时候，人生的悲慨需要靠什么呢？一人独处在月夜广袤的空间当中，吹着一支长箫，长箫的声音是“其声呜呜然”。

老郑/LaoZheng
我也想到了其声呜呜然，最后说“负尽狂名十五年”。

长箫

杨旭辉/YangXuHui
对，人家都说他是一个狂傲不羁的一个名士，狂生，但是有谁知道，狂生内心的孤独寂寞。

老郑/LaoZheng
我们昨天讲到，龚自珍在他一生当中，对国家对民族，有很深切的关注。中国面临着几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前夜，对于像龚自珍这样的一个诗人来讲，他是有深切的感受的，所以他自负才高，但是一直不得意。

杨旭辉/YangXuHui
我们从很宏大的叙述来讲，龚自珍是一个学术上非常具有开创时代精神的一个天才式的，诗人才华满身的一个学者。
为什么我说他是最后落脚点在学者，但是又思想性很强，诗人才华气质很浓的这样的一个学者。因为他在学理上，我们昨天讲到，他拜了刘逢禄为师。刘逢禄在学术上主要研究的是春秋《公羊传》，这个是在中国经学史上已经失传近2000年的一个学术传统，他把《公羊传》续接过来以后，对整个当下的社会历史进行一个总结。
他觉得，中国历史上有三种时代，第一种是什么？盛世。所谓的盛世，我们很熟悉，在龚自珍生活的年代之前，有一个所谓的康乾盛世，大家都会对康乾盛世进行讴歌。但是，在龚自珍看来，康乾尤其是乾隆中后期的所谓的盛世，其实并不是盛世。而他所谓的那种盛世，貌似是盛世，其实是离乱世已经不久矣的时代，就像红楼梦里面所讲的大厦将倾之前，它依然是很繁华。
他以诗人的敏感却意识到了这样的时代，所以他把康乾盛世，尤其是乾隆中后期所谓的盛世，认为是什么呢？叫衰乱世。表面的繁华背后蕴藏着很多的危机，这是第二个。
第三个是乱世，他说在整个中国历史的进程当中，盛世当然是所有人向往的。乱世，大家也知道，乱世的危害，大家会引起警惕。最糟糕的，是表面繁华背后离危机灭亡不远的衰乱世。他对他所生活的时代，用诗人的视角和诗人的气质来做学术的概括。衰乱之世，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概括。

老郑/LaoZheng
为什么他是一个先行者和思想家，后面康有为在做变法的时候，他的思想武器就是春秋《公羊传》。

《春秋公羊传》

杨旭辉/YangXuHui
借用杜甫的一句话，就是“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我的理想很高远很伟大，但是“许身一何愚”，杜甫也感慨，我这么高远的理想，我那么傻，我却没有能力去实现这样理想，没有能力去实现在那抱负，“取笑同学翁”，大家都取笑我。
龚自珍在北京城里，也像杜甫一样，曾经在长安城混得很惨，碰得满鼻子灰，最后灰不溜溜的从北京城离开了。所以这个时候，他满心的创痛，满头的是包，他要去聊慰，这个时候最好聊慰他创痛的是什么？温柔乡。

老郑/LaoZheng
灵箫这个女子，她不是一般普通的人。他父亲也曾经考中过举人，家里面是书香门第。但是灵箫的父亲喜欢抽鸦片，把家产全部抽完了，弄到最后，女儿都沦落风尘。如果我们相信有那种前因的话，两颗心就这么相互的吸引了，相互的接近了，相互的碰撞了。

杨旭辉/YangXuHui
有共鸣了，用白居易的诗来说，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这个时候两个冷寂的心碰在一起，能叫爱情吗？

老郑/LaoZheng
我觉得这里面肯定是有爱情的，不完全是。肯定不完全是友情，一个妙龄女子和龚自珍，龚自珍是个名士风的，有的时候他是很邋遢的，但是他这个人的性格很可爱，非常有性格。

杨旭辉/YangXuHui
碰出了情感的火花，这是毫无疑问的。

老郑/LaoZheng
在这一个晚上，他见到了一个美丽的姑娘，来自于苏州，他从小生活的苏州，他非常熟悉的苏州，这个姑娘不仅美，身上还带着各种各样的苏州的气息，对他来说心灵得到了一种抚慰。所以他和灵箫之间的这种这种契合，我们说灵与肉的话，可能灵的方面还是蛮多的。

杨旭辉/YangXuHui
对，实际上我们一直讲，龚自珍的一生可以用剑气、箫心（概括），这两个非常矛盾，但是又非常重要的，结合在龚自珍这一个人的身上，结合他的诗歌作品当中。

老郑/LaoZh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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