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原味]曲水疏花 随意丘壑

苏州夜话

老郑/LaoZheng
各位朋友大家好，欢迎来到3月2号的《最美苏州诗》。大家注意到，这个月，我们的节目已经开始有一个小小的变化，我们在说《诗话江南》了。也就是说，我们的节目里面所涉及的诗歌，或者话题，或者我们要讲的一些材料，我们的视野会扩展到整个江南地区、长三角一体化的更广大的区域里。
今天，我们还是很荣幸地邀请到了苏州大学博导、教授曹林娣老师，和杨旭辉老师一起，和我们，来谈最美苏州诗，谈古典诗歌里的苏州园林。曹老师，和大家打个招呼吧？

曹林娣/CaoLinDi
听众朋友，大家好

老郑/LaoZheng
今天我们读的是清初的一个大学问家张英。这首诗的名字，有点像西方古典音乐里面的无标题音乐，它就叫吴门竹枝词，内容是什么，并没有在标题里面标出来。

杨旭辉/YangXuHui
它反正是跟苏州有关系的，苏州的各种的风土人情、风物、自然风光、山光水色都可以写。就像我们昨天讲的宋荦一样，到苏州来做地方官，他也深深地爱上了苏州，爱上了江南这片土地。
张英是安徽桐城人。张英来到苏州以后，被苏州这些东西给吸引了，一口气写了一百首《姑苏竹枝词》。

老郑/LaoZheng
我们还是先把诗过一遍。名园随意成丘壑，曲水疏花映小峦。这两句里面很有讲究。

张英

杨旭辉/YangXuHui
这里有几个关键词，第一个，随意。我们今天可能很多朋友会觉得，随意，没有讲究，很随便的，其实不是，这是我们造园艺术当中经过一种精心的构思、精心的设计，一种返璞归真的状态，曹老师等会跟我们分享这里面的园林美学的内涵。第二个关键词就是“曲水”，第三个关键词是“疏花”。曲水疏花，从诗歌的意境上来说，也写非常舒朗。
张英当然更多的是想表现苏州园林的审美，他所追求的是曲水的效果和疏花的效果。曹老师，为什么他要把这三点在诗里面把它点出来呢？你从园林美学的角度来去对它做一个解读。

曹林娣/CaoLinDi
这是园林遵循的一个构园原则，又是后面要讲到的张南垣的叠山风格。他就是随意，看起来是个随意，但是张南垣的风格是，土坡，下面用一点叠石护坡，非常自然。他代表的是叠山界的一代风格。他跟后来的，像豫园的大假山。

杨旭辉/YangXuHui
追求那种气势雄伟的不一样。

豫园

老郑/LaoZheng
随意布置。

曹林娣/CaoLinDi
随意成丘壑，主要是指一种风格，自然的风格，完全追求自然的，让你看不出来一点人工的痕迹，所以随意，意思是要立意。

老郑/LaoZheng
造园首先要有立意。

曹林娣/CaoLinDi
要意在笔先。

老郑/LaoZheng
跟画画一样，跟写文章一样。

杨旭辉/YangXuHui
曹老师你讲以后，我脑海里浮现了一个画面，南朝诗里面谢灵运讲的，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

初景革绪风，新阳改故阴。

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

（南北朝·谢灵运 《登池上楼》）

斜的土坡慢慢地、很和缓地深入到水里面，土坡上还有很多很短的小草，绿绿的，映衬着山石。有土坡，有山石，有绿草，有青山绿水。

曹林娣/CaoLinDi
他代表一种风格。一个园里没有山是不行的，没有石头也不行。他的山和石的处理，基本上是土坡的比较多。

土坡

老郑/LaoZheng
这是张南垣的风格。

曹林娣/CaoLinDi
张南垣是在计成前面的。

老郑/LaoZheng
写《园冶》的计成。

曹林娣/CaoLinDi
也是明代的，继承了他自然的风格。等张南垣一去世，等于这个时代就结束了。张南垣的风格，戈裕良的风格，虽然都是叠山，他们风格不一样，但理念一样，都是随意，一定要自然。

杨旭辉/YangXuHui
我就想到了计成《园冶》里的一句话，虽由人作，宛自天开。

曹林娣/CaoLinDi
虽有人作，宛自天开，他们都有天开的特色。只是他们的材料不一样，一个是用土坡、斜坡弄的，一个是用太湖石，湖石，但里面叠的一定要像自然的山洞、溶洞一样，没有一点点人工的痕迹，它是镶嵌法。

老郑/LaoZheng
而且不追求这山很高，所以它叫“映小峦”。

太湖石

杨旭辉/YangXuHui
小山头。

老郑/LaoZheng
不是说越高越好，越大越好。

曹林娣/CaoLinDi
艺圃的山，就是他的风格。现在就剩下一个寄畅园了，孤品，他的侄子造的。张鉽，他直接指导的。

杨旭辉/YangXuHui
曹老师你这样讲的，我忽然脑子里有一个联想，日本的一些庭院当中，它会有一些细沙，或者白石铺。

曹林娣/CaoLinDi
枯山水，里面点缀就是山。枯山水，它象征大海的。我们没有到那种极端写意的情况。完全是学了我们的南宋风格，宋画风格。

杨旭辉/YangXuHui
夏圭、马远。

曹林娣/CaoLinDi
计白当黑那种，白的，白茫茫的一片，里面点缀一个小船，后面就是大海，但是它没水流，它就创作出来的。因为他们是强调精神的，所以他们不生态的，没什么生态意义。

老郑/LaoZheng
现代艺术去理解日本人的枯山水，它可能更接近一点，偏于精神，偏于抽象。而我们呢，既有抽象的、写意的成分在，也有一些具象的，具体的布置在。

白石

曹林娣/CaoLinDi
一定要有具象。因为我们的园林是养身又养心的，他们光是养心，它不在于养身。

老郑/LaoZheng
不可偏废。

杨旭辉/YangXuHui
曹老师讲“随意”两个字，讲了太多的，有哲学的、绘画的、审美的东西。

老郑/LaoZheng
听了曹老师讲，我们回过头来看第一句，名园随意成丘壑，这个丘壑就有讲究了。胸有丘壑，看上去很随意。

曹林娣/CaoLinDi
正因为胸有丘壑，才有、才可以随意。

杨旭辉/YangXuHui
丘壑是眼中的丘壑，胸中的丘壑，和你意念中的丘壑，还有很多层次。

老郑/LaoZheng
看上去很随意自然。

曹林娣/CaoLinDi
有案头上的山水。

杨旭辉/YangXuHui
张英写的案头的山水，苏式盆景。

苏式盆景

老郑/LaoZheng
名园随意成丘壑，曲水疏花映小峦。

杨旭辉/YangXuHui
我就想到了一个词儿，曲水流觞。乾隆皇帝很喜欢曲水流觞的故事，把这个故事用造园的手法搬到故宫御花园里面，造了一个曲水流觞亭，水流也是弯弯曲曲的，曲得有点离谱，九九八十一道弯。很矫情。

曹林娣/CaoLinDi
按计成说的，就是造作了。这一个是在室内，（曲水流觞）在野地、野外。曲水它不完全是按那个。按这首词的曲水的话，我们的园林的水没有直的，而且自然界的水，直水是没有的。真正的直水，你如果是水渠挖了一个直的，笔直的，人工痕迹如果时间一长，它也变成弯了。

杨旭辉/YangXuHui
它水流有冲击的。曹老师，我们苏州有一个例外，就是在灵岩山一箭河，采香泾，就是笔直的。但是按照曹老师的说法，岁月的沧桑变化，水流的冲击它可能也会侵蚀、也会变成曲水。

曹林娣/CaoLinDi
采香泾就是一箭射过去的。

老郑/LaoZheng
长三角，我们经常会去新安江旅游。新安江它其实也是一个山水非常美的地方，但是它的就是山体和水岸交界的地方，和我们这边太湖是不一样的。

我们太湖这边有很多泥土，有芦苇，有草坡作为过渡，它这个里面它就很丰富的生态，会有候鸟，小野鸭子，小鱼、小虾在这里面，你看着它就比较温暖。新安江的水有的时候，你看着——

杨旭辉/YangXuHui
很急。

老郑/LaoZheng
你看山石，有一个词语，我们一个诗人朋友写的，叫“水咬的伤痕”，是咬出来的，它把山体咬出来的痕迹。这是另外一种，有点带点凌厉的美。这种感觉不太一样。
昨天说到吾家山、邓尉山，如果用园林来看的话，如果把整个的那边看成是一个山地园林，也是可以的。从尺度上、规模来说，它并不是很大，你把它圈起来，它就是一个园林。

新安江

曹林娣/CaoLinDi
曲水疏花，它是有一种很自然野趣的东西。它这个是清代了已经，明代中期到末期，特别是到明代末年，到清代初期，园林成熟了，从宋代的大片大片、一片一片的片植那个花，过渡到后来都比较疏。

老郑/LaoZheng
我觉得疏花特别好。

曹林娣/CaoLinDi
原来是片植，一群一群的，就这一块区域专门种什么，那一片区域……

杨旭辉/YangXuHui
曹老师，这两年有一些为了取悦观众，有些景区弄了一个色块，一个色块的。郁金香，红色的一块，白色的一块，黄色的一块，紫色的一块。很多年轻的朋友说，我们打卡，拍一个照片，很好看。园林里大概不允许。

曹林娣/CaoLinDi
色块主要是西方的观念。西方它主要是抓眼球，色块容易抓眼球。我们主要讲意境，花不是绿化呀。

杨旭辉/YangXuHui
花不是绿化，这是曹老师的一个重点。

曹林娣/CaoLinDi
曲水疏花，你看一幅画面吧。疏花点缀的什么花，能看出来。就像一个明清小品一样。我们还要举目入画。

杨旭辉/YangXuHui
我了解了。我们古代的花鸟画，很多画家喜欢画折枝眉，美人手里面只能是捻香，不能够拿了一桶，像我们现在影视歌星一样，几大捧花拿在手里面，不美。美人必须“手捻一枝花，却把青梅嗅”那种感觉。

曹林娣/CaoLinDi
有一支小花就够了。像日本的插瓶，它就是一个小瓶，瓶子就插一枝、一根，以少胜多。

杨旭辉/YangXuHui
日本的插画艺术，我们前两天节目也讲到，其实是继承了我明代中后叶的袁宏道的《瓶史》的一种美学理念。

曹林娣/CaoLinDi
瓶花嘛。曲水疏花实际上是一幅画呀。

杨旭辉/YangXuHui
映衬在小山岗上。

曹林娣/CaoLinDi
在这背后就有这么一个山，你看就可以画成一幅画了，背景、山头都有，小山头、花、还有一个曲水一流，真是一幅画。我们还要讲究举目入画。

曲水流觞

老郑/LaoZheng
可以讲，张英对张南垣的造林艺术是有很深入理解。

曹林娣/CaoLinDi
说明是他当时的审美，他是清代的，还是比较继承了传统的文人的审美观。

老郑/LaoZheng
整个清代的审美风格，到了清中叶往后的时候，它又有一些变化，像这种疏花小峦的东西，可能已经不成为审美的时尚，后面又变得很繁复。你像太平天国之后，我们重新建的那些新园林，那种风格有的就不太一样了。

曹林娣/CaoLinDi
那是已经转型了，发生了嬗变。传统也有，坚守传统的也有。同光中兴的时候，出现了大量的园林，但是风格都已变异了。有些是已经没有办法了，有的是对名园的模仿，不光是一味的模仿，比较典型的就是怡园。
模仿要模仿得好，不是贴标签，拼凑，还是要有一气呵成，但是有一些受西方的殖民文化影响。

老郑/LaoZheng
时代也在变，审美时尚它本身也在变。

杨旭辉/YangXuHui
具有时代的特点。

曹林娣/CaoLinDi
传统还是坚守的，因为传统已经很成熟了，非常高度的成熟了。明末清初，园林艺术是高度成熟的，而且也是走向了世界。

杨旭辉/YangXuHui
张英在诗的最后两句，对张南垣给予很高的评价，说“一自南垣工累石，假山雪洞更谁看”？

曹林娣/CaoLinDi
他很喜欢张南垣的自然风格。张南垣自然风格确实是（留存）很少，现在也可惜，就剩下他的侄子的孤品了，所以我说，寄畅园很有价值，它的价值就在这。

杨旭辉/YangXuHui
曹老师，传说当中，康熙皇帝曾经把张南垣请到了北京，给他堆皇家园林的假山。有一个文献记载，我看到说，中南海的西苑，还有一些地方，张南垣曾经堆过假山。

曹林娣/CaoLinDi
张南垣四个儿子全是跟他学的，其中有一个叫张然，他一直在北京，堆皇家跟贵族园林，是不是张南垣直接堆的，这不一定。

杨旭辉/YangXuHui
张南垣的美学的传承。

曹林娣/CaoLinDi
张然是一直在北京发展。

老郑/LaoZheng
感谢曹老师，感谢杨老师的精彩解读，今天我们又开了一个眼界，又开了一个耳界，确实跟曹老师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好，我们今天的最美苏州诗、诗话江南节目就到这里了，感谢大家的收听，我们明天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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