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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平山
清·归庄
石如人立百千群，处处苍崖飞白云。
山势雄奇产人杰，荒祠端拜范希文。
老郑/LaoZheng
各位朋友大家好，欢迎来到8月31号的《诗话江南》《最美苏州诗》，咱们八月份的名胜季，今天到了最后一天，我们读一首我们苏州本地最大的名胜——《天平山》。
杨旭辉/YangXuHui
天平山，郑老师说是最大的名胜，每个人可能会有排名，number one，每个人心目当中的理解是不一样的。郑老师把它理解成最大的名胜，肯定是跟范仲淹最大的IP有关系。
老郑/LaoZheng
当然我们很多人心目中可能是虎丘，还有人的心目中可能是灵岩山诸如此类等等。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排名，因为喜好是个人的，没有天下之通则。我们不能够强迫要求你和我一样共同喜欢一个东西，但是我们可以共同喜欢一个东西，成为朋友。《天平山》，作者归庄。
归庄
杨旭辉/YangXuHui
他很多方面跟顾炎武都很像，首先他们生活的时代都是明末清初，经过了甲申乙酉之变，这是一个时代的共性。另外他们在民族情感上来说，可能更多的是对亡明故国有很多的这种故国的情怀和故国的情思。在整个文学史上，我们都把他作为清初遗民文学家的代表。
另外在风格上来说，他跟顾炎武有很多的相似之处，所以他的诗歌当中充满了一种奇绝之气，所以当时大家就觉得他跟顾炎武并称为叫“归奇顾怪”。
老郑/LaoZheng
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他们的家乡相距不远。
杨旭辉/YangXuHui
归氏是吴地一个非常传统的旧族，一个文化的世族。在唐宋科举考试确立以后，吴地的归氏中状元的、中进士的数量是非常之多。
老郑/LaoZheng
这是一个很著名的文化世家。
杨旭辉/YangXuHui
他的家乡应该叫归津，归津那个地方因为宗族而起名。我们知道，江南地区很多村庄是临水而建，所以津，三点水的津，以宗族而命名，但是归津到底在昆山还是太仓，一直有争论的。它的地方正好处于昆山和太仓两个地方的交界处，行政建制上来说，有的阶段划在太仓，有的时候划在昆山。我觉得，昆山太仓共享归氏宗族。
《震川先生全集》 书影
老郑/LaoZheng
归庄本人又是归有光的后人。
杨旭辉/YangXuHui
讲到归有光，他主要成就是在散文上。因为他诗歌写的并不是很出色，所以在今年的《最美苏州诗》里面就没有选归有光的作品。他也写诗，但写的并不是很好。
归有光是明代晚期的一个很重要的古文大家，他对古文的影响，对五四以后的现代散文影响也非常深远。归有光在整个明代复古思潮特别盛的时候，主张要学习唐宋散文，他跟茅坤，跟常州的唐顺之，他们提出要学习唐宋的古文大家，所以在文学史上称之为唐宋派古文。
在唐宋派古文的鼎盛的时候，他们推出了一个很重要的概念叫“唐宋八大家”。茅坤编了一个选本叫《唐宋八大家文抄》，标举唐宋的古文大家。
在创作当中，归庄很有特色。归庄的散文写作，有这样几个特点：第一个，他喜欢以第一人称来写作。第一人称写作方便他自我抒发胸臆、抒发情感。第二个，他不喜欢宏大的叙述，写一种身边的很多小事琐事，在琐事当中融入人间的挚爱和真情。第三个，他就喜欢写回忆。用回忆，或者是用一个词叫琐忆，琐碎事情，对过去的一种过往的回忆，把自己情感用第一人称表达出来。
归有光
老郑/LaoZheng
我觉得是个人化写作的很重要的发展，它和近代以来，从明朝以后开始的个性的自觉有关。包括像在书画创作上面的，像徐渭的创作，尤其到了清朝的扬州八怪等人他们的创作特别标举个性，整个一个时代的风潮，代表了时代的一个方向。
杨旭辉/YangXuHui
我们还可以继续简单把归有光再说一下，他这种散文的模式，后来有人概括叫“忆语体”散文，后来在清代又出现了很多经典的作品。比如说冒襄的《影梅庵忆语》，追怀他跟董小宛之间的一种过往的生活琐事。
老郑/LaoZheng
还穿插着回忆陈圆圆。
杨旭辉/YangXuHui
有很多煽人泪下的事情。一直到清代，有苏州人沈复写的《浮生六记》，也是典型的忆语体散文。到五四以后，朱自清的很多散文也是这种忆语体的散文，最经典的就是《背影》，回忆他跟父亲的过往的很多的生活的琐事，引发的情感的纠葛，感动了一代一代。所以，归有光他影响的不仅明清，乃至于我们当下的散文创作都有这种影响力。
朱自清《背景》
老郑/LaoZheng
日本的有一个小说流派叫做私小说，都是写个人身边的琐事，写亲属关系，写情感深处的东西。
杨旭辉/YangXuHui
当下文坛有一些人也写生活琐事，但是这种生活琐事为了矫情，和归有光发自真情的那种来写的生活琐事是不一样。我印象特别深的，归有光在《项脊轩志》里面就写到，他小时候，他回忆他祖母，他妹妹小的时候一哭了，祖母就探出头来，就问了，两句话：“儿寒乎？欲食乎？”小娃娃是不是冷了，是不是饿了。他觉得，奶奶这句话让我终身难忘，是饱含深情的两句话。
老郑/LaoZheng
我们更多的会记得那棵枇杷树。
杨旭辉/YangXuHui
亭亭如盖矣。
老郑/LaoZheng
树尤如此。
杨旭辉/YangXuHui
文学传统一直传到了清代归庄，归庄又是另辟蹊径，形成自己很奇绝的一种诗歌的路径。
老郑/LaoZheng
我们来读，这首诗是写天平山的，是一首七绝。
石如人立百千群，处处苍崖飞白云。
写天平山的怪石，像人立，它不是万笏朝天，而是像一个个人站在那，这也是一种想象。
杨旭辉/YangXuHui
这里有一种道德的比兴力量在其中，天平山石头都是非常坚挺的，是非常厚重的，而这种石头就像人一样。其实应该是人如石，他现在是石如人，反向的比喻。
天平山的石头
老郑/LaoZheng
处处苍崖飞白云
这是写景，也是写情。
杨旭辉/YangXuHui
也是有一种写意在里面的。白云，我们理解白云泉，天平山下白云泉，也可以写天平山，万笏朝天高峻，有白云缭绕，这是写景。处处苍崖飞白云，白云和什么相应？苍崖，青苍的山崖，刚正不阿的品性在里面，他也有写意在里面。
老郑/LaoZheng
石如人立百千群，处处苍崖飞白云。
山势雄奇产人杰，荒祠端拜范希文。
杨旭辉/YangXuHui
这里很有意思，山势雄奇产人杰。为什么在我们苏州会出现那么多的杰出的人物？范仲淹当然是其中的代表，为什么会产？因为我们苏州城外天平上的山势雄奇，造就了人杰。地灵人杰，我们中国人讲。
天平山
老郑/LaoZheng
他们在这守卫着范希文，也就是范仲淹，范家的祠墓都在这里。表示了对先贤的一种崇敬之情，这里礼赞范希文、范仲淹。
杨旭辉/YangXuHui
归庄在礼赞范希文的时候，我们还应该记住，在天平山脚下还有一个祠堂，范参议祠、范允临的祠。我们可能到天平山以后，我们关注的是文正祠，其实旁边在水池边上有一个范参议祠。
老郑/LaoZheng
是范允临的祠堂，那是范家的家山，古代天平山又叫做范坟山。
范参议祠
杨旭辉/YangXuHui
我们讲，天平山成为一个私家园林，真正的开始是从范允临。范允临从云南福建回来以后，带来了400棵枫树苗，在天平山祖坟旁边修建了一个园林，叫天平山庄。自从这以后，天平山成为一个赏红枫的圣地，天平山庄也成了苏州城外一座非常精彩的山水园林。
老郑/LaoZheng
归庄在这里礼赞范仲淹，在归庄本人的人生经历当中，确实可以看到他的这种家国情怀。
归庄生在明清易代之际，他参加过复社，是著名的文人。清兵入关之后，1645年攻克了、把江南拿下来以后，当时激起江南民众最强烈反应的不是占领，而是要求剃头、剃发。因为要求剃发激起了江南很强烈的反抗，包括前面我们说过的夏允彝，包括现在讲归庄。归庄曾经在昆山举事，杀掉了当时的清朝派的昆山的一个官员。这件事情，当然，清兵很快地就镇压下去，归庄逃亡，昆山县城里有四万人赴难，确实是很惨烈的。
杨旭辉/YangXuHui
可能很多年轻的朋友觉得，不就剃个头发，有那么重要吗？其实在中国古代的文化制度当中或者文化礼仪当中，有一个概念叫衣冠文物。就是穿什么样的衣服，剃什么样的发式，是非常要讲究的。从孔子的感慨里面就讲“微管仲，吾披发左衽已！”如果没有管仲的话，华夏民族的这种法式服饰由右衽变成了左衽，我们叫断发，也叫披发，这种野蛮的状态。
另外还有，儒家所谓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死了以后还是要完整的还给父母，剃发的话就是改变一种发饰，改变一种衣冠制度，这个发饰和穿什么衣服是代表一种文化的存续。
老郑/LaoZheng
归庄确实是一个不一般的人。
杨旭辉/YangXuHui
他从昆山逃出来以后，曾经在苏州隐居了一段时间。在隐居苏州的时候，到天平山，到苏州城外西南很多地方去。我印象特别深，在《归庄集》里面看到这样的一个作品。归庄的作品留存至今并不很完整。虽然上海古籍出版社曾经出过《归庄集》，但是还有很多亡佚的东西。归庄到苏州以后，他还到邓尉去赏过梅花，写过一篇很长的日记讲《观梅日记》。
天平山
老郑/LaoZheng
归庄的才情很多时候体现在他的对联里面。归庄的哥哥、堂哥在扬州的西门，他是参加史可法军的，在西门遇害的，包括他的叔叔同样也是。这两个人死了以后，归庄去寻找他们的骨殖，建了一个墓园。建了墓园之后，他在墓园边上又盖了一个草房子住在那儿，他就写了一副对联，很有趣。
两口寄安乐之窝，妻太聪明，夫太怪。
四围接幽冥之地，人何寥落，鬼何多。
两口子住在寄安乐之窝，妻太聪明，夫太怪。两口子住在哪里？两口子住在安乐之窝，妻子太聪明，丈夫太奇怪。四围接幽冥之地，人何寥落，鬼何多。没有人烟，也没有人来往，都是孤魂野鬼，这是一个。
归庄和妻子，夫妻关系非常好，他曾经把自己的内室，外堂内室，居住的地方，起了一个名叫“推仔楼”，人家就问他这什么意思。他说“推仔”两个字是才子佳人。玩拆字游戏。归庄这个人，“归奇顾怪”，确实是很有个性的人。这个是不是和明末文人整个风气有关系？
杨旭辉/YangXuHui
明末的时候文人是一种天性的释放，所以个性的张扬，把自己的一种，我们今天讲个性上，我的理解可能就把每个人的艺术的才华，艺术的一种独特的魅力，把它展现地淋漓尽致，这样去理解。
老郑/LaoZheng
我们现在苏州在谈典范的苏式生活，我有时候会和朋友们在聊，你说典范的苏式生活，精神内涵到底是什么？
杨旭辉/YangXuHui
在这些年，我在很多场合都讲过，包括我的一些论文也讲过，苏式生活不仅仅是物质层面的一种状态，更在乎人，苏州人历史上所形成的一种精神层面的内涵和精神生活。包括读书，包括艺术创作，这都是一种很重要的生活的层面。
如果说把苏州的苏式生活仅仅理解成极富有烟火气的市井生活还是不够。苏州的文化一直在雅俗两界之间，自由流畅地去游弋。
比如说我举一个很简单的例子，唐寅。唐伯虎的画有很多世俗的仕女画，写的肉体感、质感很强，很有市井的市场。但是，唐伯虎也画了很多很高雅的山水画。他为了谋生，他也临摹了很多的前代的名画。我们在艺术史上有所谓的“苏州片”这样的说法，比如说唐伯虎也临摹过《韩熙载夜宴图》。
唐寅画的仕女图
老郑/LaoZheng
苏州片，很多时候被理解为摹本、假画。
杨旭辉/YangXuHui
其实并不是说作假，比如他们还画什么？画《清明上河图》，很清楚。他画的是什么，不是完全按照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画开封，它里面融入很多苏州元素。
为什么融入这些苏州元素？大家喜欢这个东西，有一定的市场，所以他也有。但是，他也有很艺术性、很高雅的东西，所以说苏州文人在雅俗两界之间。我觉得苏式生活，你不能老是动不动苏州的生活就是吃头汤面，去听昆曲，这个当然是世俗的生活，但是还有一种精神层面的，还有家国情怀层面的东西。
老郑/LaoZheng
首先有一种精神的内核在里面的，它有文化的传承，精神的内核，还有它的美学范式，美学的风范。它有一种东西，然后才是对于生活品质的追求，对于个性的重视，对于丰富变化的包容，还有一种对于舒适生活的讲究种种。这些东西体现了人类的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的一种艺术化的融合状态，包括人和自然的一种和谐的状态。
杨旭辉/YangXuHui
像我们今天讲归庄的《天平山》，马上脑子里想到另外一首诗，就是袁学澜的《天平观红枫》。在《天平观红枫》他也写了观红枫的热闹的场景，红枫在夕阳映衬之下如血色一样的壮观艳丽，但他最后结束的时候，袁学澜这样讲到：
云泉明媚夕阳时，高意犹存参政祠。
他看到美景以后，他还想到了苏州文人背后有一种精神的力量和精神的风骨。归庄的诗，最后他也写景，处处苍崖飞白云，但写景当中他又不忘，荒祠端拜范希文。这种精神的力量还是不可磨灭的。
老郑/LaoZheng
今天我们就结束了8月份的名胜季，明天我们要开启新的篇章。感谢大家收听《诗话江南》《最美苏州诗》节目，咱们明天再见。
杨旭辉/YangXuHui
下一个特别季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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