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画苏州】白居易的《别苏州》

苏州夜话

别苏州

唐·白居易

浩浩姑苏民，郁郁长洲城。

来惭荷宠命，去愧无能名。

青紫行将吏，班白列黎甿。

一时临水拜，十里随舟行。

饯筵犹未收，征棹不可停。

稍隔烟树色，尚闻丝竹声。

怅望武邱路，沉吟浒水亭。

还乡信有兴，去郡能无情？

老郑/LaoZheng

各位朋友大家好，欢迎来到7月9号的《诗话江南》《最美苏州诗》。大家知道，七月是我们的廉洁季，我们讲了一些廉洁人物的诗篇。这些诗篇来自于古代的那些清官能吏，里面很多人都是大家，所以诗歌本身也很有文学价值。我们今天读的这一首是白居易的比较独特的诗，题目叫《别苏州》。

杨旭辉/YangXuHui

他来到苏州做苏州刺史，待了一年多的时间。在我们前面的节目当中也很多次讲到，白居易给苏州老百姓带来了很多福祉，兴修水利， 做了很多的事情。当他离开苏州以后，他对苏州老百姓或对苏州城也恋恋不舍，留下了很多的诗句。他甚至离开苏州十多多年以后，在洛阳晚年定居的时候，经常想到，他说我最忆的是苏州。

老郑/LaoZheng

白居易这个人很有趣。他在杭州、在苏州的时候一心想回洛阳，想回到权力中心。因为古代的文人，他就要在权力中心才能够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从正面讲，他是要为国为民做事。

杨旭辉/YangXuHui

中国儒家知识分子，他进入权力中心，可能跟我们今天有的人的理解可能不一样。我们说他是对名利权位的一种不断的追求，但是我们儒家知识分子所讲的“达则兼济天下”，拯救天下黎民苍生，所以在整个古代官员的学而优则仕的大背景当中，很多人觉得，我在京城，哪怕我的品阶可能低于我在地方上做封疆大吏，但是我在整个朝廷有一个地理位置空间上的便利。哪怕在朝廷当中做一个左拾遗，做个右拾遗，做一个官阶并不是很高的言官，但是我的思想、我的政治观念是可以通过我的政治主张的提出，得到实现的。

白居易

老郑/LaoZheng

白居易回到了庙堂之上，他又开始思念杭州、苏州。人就是这样。

杨旭辉/YangXuHui

我们经常讲，失去的，或者曾经拥有过的现在已经失去的，他可能会觉得弥足珍贵。因为你有过经历，有过阅历，觉得曾经过往的东西是非常值得珍视的一种人生的财富。当你没有经历过的时候，你觉得这个东西根本就无所谓。

老郑/LaoZheng

白居易这首《别苏州》写的比较中肯，我们读了就知道。不是那种纯粹煽情的作品。

杨旭辉/YangXuHui

这首诗是他公元825年离开苏州刺史任上的时候，在离开苏州时的一个真实情景的写照。

苏州

老郑/LaoZheng

他上来就写——
浩浩姑苏民，郁郁长洲城。
先写人民，再写城市，写法很有趣。

杨旭辉/YangXuHui

在这里我就觉得，白居易是一个非常好的影视剧的编导。他一上来就是一个大场景，把苏州城和苏州老百姓在欢送他离开的时候做了一个全景式的展现。

我们在这首诗的解读当中，把这两个形容词“浩浩”和“郁郁”拿出来做单独品味的话，我们也可以在这首诗当中感受到白居易时代的苏州确实是能够称为天下之雄州。所谓的——

郁郁长洲城
苏州城的城墙很宏伟、很壮观，而且城市规模也比较大。另外从老百姓的人口数量上来说，也是非常众多，浩浩。
浩浩姑苏民

苏州城墙

老郑/LaoZheng

刘禹锡不是写了一首诗给白居易吗，叫做：
姑苏十万户，尽作婴儿啼。
写白居易离开苏州的时候，苏州人民对他的感念。当时就说这个数字十万户，就算他是个约数，说明人口也已经非常多了。

杨旭辉/YangXuHui

我们现在小家庭一户三口人，那就是三十万人，也非常可观了。古代的每一户绝对不止三口人。当然，这里面刘禹锡的十万户，可能有文学性的一种夸饰在其中。

老郑/LaoZheng

但至少这个数量级是不错的。

杨旭辉/YangXuHui

数量级是非常高的。我们以前都会觉得，苏州用一个词来形容它，叫小苏州。其实，苏州真不是小苏州，城市规模很大，人口数也很大。

最近苏州市的人口普查下来的结果说，苏州的居民加上外来流动人口是1700万，这个绝对不是一个小苏州的概念。

苏州

老郑/LaoZheng

我们读到这一联的两句“浩浩姑苏民”，浩浩荡荡，很多的人。郁郁这个词可以让我们想到一句很著名的话：“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这是形容、赞美周朝的一句话，郁郁就和西周联系在了一起。“郁郁乎文哉”成为一个固定的语码。我们想到了郁郁，可以想到一个雄城，高大的城墙，人口繁盛，市肆里面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生机，但同时白居易用这个词也点出这是一个文化非常发达的地方，可以给你这种联想。

杨旭辉/YangXuHui

郁郁乎文哉。这很重要。

老郑/LaoZheng

白居易先写送行的人民，写苏州城，下来写自己：

来惭荷宠命，去愧无能名。

这里讲，我到苏州来的时候，我是肩负着使命来的。

杨旭辉/YangXuHui

这是皇帝对我的恩宠。白居易在一生当中一直有一个理想，他就说，能到苏州来做地方官是非常幸福的一个事情。

少年的时候。因为避战乱，他跟母亲曾经在苏州，有过短暂的一个相遇。后来随着自己的年龄的增长以后，他觉得有两个前辈的文人和政治家，对他来说都是他的偶像级的人物，他非常崇拜他们。对他们的学识、对他们的为人都非常推崇。哪两个人，一个是韦应物，一个是房孺复。他觉得这两个人曾经到苏州、杭州来做过刺史，他说，如果有朝一日我能够到苏州，也像他们一样做刺史，是非常幸福的事情。

后来当然他又有改变，说如果苏杭二州，我就要到其中一州做刺史，我人生幸福得不得了了。

很幸运的是，白居易在做了杭州刺史离任以后，就到了苏州来做刺史，所以他觉得，皇帝对我特别恩宠。带着这种荣宠到苏州，他一定要想有所作为。

老郑/LaoZheng

但是， 白居易说，我很惭愧，我没有博得一个能吏的美名，我没有做出很好的政绩。当然这是一个谦虚之词。如果你考虑到这首诗是写在苏州有很多的人民在送别白居易的时候，白居易的一首回赠的诗，答谢的诗的时候，他这个姿态就表明了，他把自己姿态放得比较低。

白居易了解百姓疾苦

杨旭辉/YangXuHui

他非常谦逊。我觉得白居易值得我们今天学习的一个是什么？我们今天很多人觉得，我稍微做了一点成绩以后就邀功，我就觉得我是居功至伟，好像离开了我地球就不能转似的。但白居易在苏州老百姓对他一年多的苏州刺史任上做出了那么多政绩，苏州老百姓非常感念他，倾城而出来欢送这位刺史的时候，他答谢苏州老百姓说，我也是何德何能受到你们这么隆重的礼遇。

老郑/LaoZheng

也真应该这么写，不能够说我是很牛逼，你们应该来送我，这个就不对了，话不能这么说。在送行的人当中有哪些人呢？

青紫行将吏

这里面的“将吏”两个字是放在一起的，指的是文武官员。青紫是代表那种公卿的绶带。这一句说叫青紫行将吏，实际上写的就是青紫将吏行。在送行的队伍当中有很多的文武官员，苏州地方上的。

杨旭辉/YangXuHui

地方上的各级的官员，还有官吏。

绶带

老郑/LaoZheng

下一句叫——
班白列黎甿
斑白的花白的头发，老年人。在那些无数的人民，黎甿指的是黎民百姓，百姓当中，还有好多老人也来送行。白居易看了很感动。

杨旭辉/YangXuHui

这两句诗是对前面的“浩浩姑苏民”的一个细节的推进描写。这里的送别的时候有来自于衙门的各级官员，各级官员当中官阶也有高有低，他们的官服当中有青色的，有紫色的。在欢送的队伍当中还有普通的老百姓。特别是受到关注的很多双鬓飘白霜的年长者，他们也是依依不舍。

老郑/LaoZheng

这些送行的人一送再送，一拜再拜。
一时临水拜
白居易走的时候是沿着运河坐着船走的，所以在临水拜，在河边上，知道太守要走了，有无数的民众在河边上遥遥的拜送，

十里随舟行
还有好多人，不仅仅在岸边行礼相送，而且跟着船，沿着河往前走。

临水相送

杨旭辉/YangXuHui

从苏州城一直往城外走走，走到哪里？走到非常远的地方。从白居易后面的诗里来看的话，一直有把他沿着山塘河、武邱路一直送出城，甚至还有跟随到浒水亭，到了浒墅关。

老郑/LaoZheng

在船上，那些送行的比较亲近的官员们，还在摆着宴席，还在饮酒——
饯筵犹未收，征棹不可停。
送行的宴会总归要有一个结束的时候。

杨旭辉/YangXuHui

俗话讲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即使老百姓对他恋恋不舍，但是皇命难为。朝廷把白居易调离苏州，有另外的委派。所以他的“征棹”，当然不能够耽搁了他的行程。

宴会

老郑/LaoZheng

在这个时候，送行的人下了船，我已经正式地和送行的人告别了，但是送行还没有结束。为什么？我忍不住要回头看苏州，看那些送行的人。隔着河边的烟树，我看到了熟悉的景象——

稍隔烟树色

杨旭辉/YangXuHui

这是非常典型的江南的一种景象。

老郑/LaoZheng

这是视觉的，听觉的——
尚闻丝竹声

江南烟色

杨旭辉/YangXuHui

老百姓在欢送白居易的时候，还自发地组织了这种江南丝竹的演奏。

老郑/LaoZheng

让我想起了康熙、乾隆的南巡图里面，老百姓沿着运河两岸要摆上戏楼来唱戏，来迎接圣上的南巡。这是欢送白居易。这时候白居易的感慨就来了：

怅望武邱路，沉吟浒水亭。
这里面武邱指的是虎丘，我们以前节目里说过，是避讳。

杨旭辉/YangXuHui

避唐高祖李渊的父亲李虎的名讳，所以虎丘就改为武邱。在白居易的时候应该读虎了，这个也是避李虎的名会。因为当时浒墅关在唐以前称为虎溜关，后来也是为了比李虎的名讳就变成了水浒传的浒。

浒墅关

老郑/LaoZheng

这里杨老师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关于浒墅关这个字的独特的读音来历的另外一个解读。我们通常会认为是因为乾隆皇帝读错了，所以就将错就错，改的。杨老师提供的这个说法把这种改名提升到了1000多年前，到了唐朝。

杨旭辉/YangXuHui

我们准确来做一个浒墅关的地名的梳理。所谓的浒墅关最早叫虎溜光，当时传说叫什么？吴王阖闾的墓上出现一个白虎来护卫着吴王的那个墓。有一个传说，所谓的狮子回头望虎丘，狮子一吼，这个白虎就跑走了。跑到什么地方，就现在浒墅关的地方，所以那个地方就称为虎溜关，老虎溜到那个地方，但这是一种传说了。

后来到唐代的时候，避李虎的名讳就变成了虎溜关，《水浒传》的“浒”，浒溜关，这个溜也是溜走的溜。到了吴越时期，吴越王钱镠和“溜”又是谐音，一定要避讳。那么好，就变成了浒墅关。到后来我们老百姓很熟悉的到了清代乾隆的来江南的时候读了一个白字，那就读成了浒墅关，所以这个非常有意思。

在这首诗里面，我们看，整个这首诗一个完全白描的为主的叙事为主的时候，但其实你在看白居易的整个离别苏州的时候，他的仪态通过诗里面表现的很清楚。这种仪态当中，暗含了白居易离开苏州的时候一种非常复杂而丰富的多样态的情感。哪两个字？“怅望”，“沉吟”。怅望，他举首远望整个我曾经工作过的苏州。

怅望武邱路

这个是白居易非常有深厚情感的。他到苏州的最大的惠政就是疏浚山塘河，修筑了山塘街，就是武邱路。他看到自己曾经为苏州老百姓留下的惠政，山塘河武邱路，他是非常的情感复杂了。

当他抬头远望的时候，即将离开苏州，到了浒水亭边上的时候，不由得在低头沉吟。所以举首沉吟。举首或低俯之间，这一抬头一低头之间，他的情感里面有很多的这种波澜。

老郑/LaoZheng

一抬头，一低头，俯仰之间，情绪变化之大……

杨旭辉/YangXuHui

俯仰之间，从山塘河已经来到了浒墅关，好像空间已经转变了，但是空间转变当中他的情感的意脉在不断的流转。

山塘河

老郑/LaoZheng

最后的结句我觉得很有特点，重点推荐这两句：
还乡信有兴，去郡能无情？
我觉得这个话说了一个大实话，我回家乡，我确实很高兴，但是我离开苏州，又怎么能够没有任何的留恋之情？

杨旭辉/YangXuHui

这是他的内心的情感的一个真实的写照，很真实，也很复杂。唯有复杂才显现的很真实。

老郑/LaoZheng

我不可兼得，最好是我都能选择。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都得要，但事实上我们这个世界上总归要做选择。
我就想起美国的桂冠诗人弗罗斯特，他写过一首诗叫《林中路》，或者叫做《没有走的路》。

他在树林当中到了一个岔路口，他选择了一条路往前走，走了一段之后他就在想，假如我没有走这条路，而是当时我选择了另外一条路，我是不是能够看到更美的风景？

人生当中经常会有这种，人生有无数的岔路口，你必须做选择。

岔路口

杨旭辉/YangXuHui

但是这种选择的过程当中的内心的复杂的情绪，白居易说
还乡信有兴，去郡能无情？
很真实。

老郑/LaoZheng

我们今天读了一首白居易向苏州人民表达自己内心情感的诗，题目叫做《别苏州》，可以说白居易写给苏州的一封情书。

杨旭辉/YangXuHui

可以这么说，他对苏州饱含了深情。我们现在很多一些官员在离开某个地方，对这个地方特别有感情的时候，也会通过互联网用这种很优美的文字表达，对曾经工作过的地方表达一种深情厚意。

老郑/LaoZheng

这首诗里面我们要注意到，白居易在离任的时候有很多的人民相送，而且送了很多路。从白居易，从那个时代到后代，在苏州出过很多的这种能吏、良臣、清官、大儒，他们往往在离开的时候都会有苏州人民去表达，都会去相送，这实际上是开创了一种传统。

杨旭辉/YangXuHui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苏州老百姓还是非常懂得感恩的，知恩图报。

老郑/LaoZheng

感谢大感谢大家收听7月9号的《诗话江南》《最美苏州诗》节目，明天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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