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原味]三月初三，上巳有怀

苏州夜话

老郑/LaoZheng
各位朋友大家好，欢迎来到今天的《诗话江南》《最美苏州诗》节目。今天我们要读一首明朝初年著名诗人高启的诗。为什么今天要读高启的这首诗？因为今天是农历的三月初三。

杨旭辉/YangXuHui
用高启的说法来说，今天就是一个佳辰，这是一个非常好的节日。我们现在可能觉得今天好像没有什么节，刚过清明节，怎么又来了一个节日。

老郑/LaoZheng
这个节日在古代叫做上巳。说到古代的节日，因为现在是一门很受关注的学问，很多人在研究。比如说，就有学者发现我们中国古代的节日，在农历的里面，经常都是单数月份的单数的日子的重叠，比如说一月一日。

杨旭辉/YangXuHui
新年，元日。

老郑/LaoZheng
三月三。

杨旭辉/YangXuHui
上巳。

老郑/LaoZheng
五月五。

杨旭辉/YangXuHui
重午，端午。

老郑/LaoZheng
七月七。


杨旭辉/YangXuHui
七夕。

老郑/LaoZheng
九月九。

杨旭辉/YangXuHui
重阳，重九。

老郑/LaoZheng
古老的习俗，有很多的文化信息在里面。

杨旭辉/YangXuHui
也有很多的传说，还有民间文学，还有很多风俗在其中。上巳这一天应该说跟山水是有密切关系的，因为古人会在上巳那天到水边去做一个很重要的、仪式感很强的活动，叫修禊或者叫祓禊。
所谓的祓禊，祓就是示字旁朋友的友多一点，去除的意思，禊就是在水边行一个禊礼。所谓的禊礼，就是把水祓在身上，洗一洗过去一年的一些晦气啊、一些污浊的东西啊，然后迎来完全崭新的一年。这个活动肯定跟山水有关系，往往在水边。

老郑/LaoZheng
我们先读，一边读一边来讲古代的上巳节的习俗。《上巳有怀》，在上巳这一天有感而发。有怀，怀是怀人的意思。

上巳节

杨旭辉/YangXuHui
他自己通过怀人来生发自己的一种人生的感慨。

老郑/LaoZheng
春寒浑未减征衣
春天的寒气还没有完全消散。

杨旭辉/YangXuHui
虽然这两天外面是风和日丽，但是事实上，在范成大的诗里我们可以看到，即使到立夏以后，有的时候北方冷空气来了以后，其实还会加衣。

老郑/LaoZheng
他这里叫做“征衣”。征衣有两个意思，第一个当然就是征夫身上穿的，士兵穿的，还有可以称之为旅者、旅人在外——流寓的人身上穿的衣服，就代指在外流寓，不在故乡的人。

杨旭辉/YangXuHui
我们可以做一个补充，就是征衣，从字面上来说征夫穿的衣服，但是为什么后来会引申到漂泊他乡的羁旅之人穿的衣服呢？在古代有一首很有名的诗，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在秋天的时候，征夫在前线打仗，妻子在家里捣衣，给他缝制寒衣，寄给远方的征夫。后来这个征衣就有了游子的衣着的意思。
这个诗里面，一开始好像跟上巳完全没有关系，为什么要讲征衣？我们待会读完全诗就理解。

老郑/LaoZheng
春寒浑未减征衣，愁对佳辰坐掩扉。

杨旭辉/YangXuHui
他为什么会有愁？今天是个上巳，是个佳辰，那就应该出去休息，应该游山玩水，跟朋友一起雅集。在古人的诗歌里面经常会有这样的一种描述，比如说杜甫的诗里面讲“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杜甫在《丽人行》写了当年在上巳节的时候，长安城里贵族的男男女女盛装打扮，在曲江边上游赏，游春赏春，这是一个佳辰。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
头上何所有？翠微盍叶垂鬓唇。
……
但现在，诗人在佳辰当中，他却没有出游，而是“坐掩扉”，坐在家里面掩着柴扉。

老郑/LaoZheng
“扉”就是门户的意思。把门掩着，一个人坐在家里。这么好的良辰美景，上巳节，春和景明，本来就应该到水边去修禊是吧？

杨旭辉/YangXuHui
良辰美景有了，但是缺少一样东西，赏心乐事没有。

老郑/LaoZheng
为什么没有赏心乐事，我们继续读——
江上琴书留滞久

杨旭辉/YangXuHui
琴书是文人的一个标配。古代的文人，琴棋书画都是非常重要，陶渊明《归去来兮辞》里面说，乐琴书以消忧。读书也好，弹琴也好，都是让自己快乐起来的，抒发自己心性的很重要的一种方式，这是中国古代文人修养必备的标配。现在我已经好久没有摸了，没有摸书了，也没有抚琴了。只有在上巳的水边，有朋友一起雅集聚会的时候，乐琴书以消忧，但是我的琴书已经生疏很久了，为什么生疏很久？
水边车马祓除稀
跟我一起在水边修禊的人越来越少了，那人哪去了呢？又留下了悬疑，所以在这个诗里面，高启不断的在给我们留悬疑，到最后豁然解开。

古琴

老郑/LaoZheng
那么第三联就来了——
闲园细雨梨花落
今天有点小雨，是不是因为天气的原因，大家都不出门了？
废苑平芜燕子飞
废就是荒废的废，苑就是花苑的意思。平芜就是平旷的原野，就是荒废的园林，平旷的原野上面，没什么人，但见燕子在飞来飞去。

杨旭辉/YangXuHui
如果单从写景的角度来说，这两句的对仗是非常工整的，而且写景非常的纤细。我们再细细地辨其中的诗味的话，其实有很多的伤感，微风、细雨、燕子斜，这是一个很经典的从杜甫的诗歌里面化来的。微风细雨和燕子斜这样的写景，还有溶溶梨花落，这都是非常经典的唐宋人的诗句。梨花落也好，燕子飞也好，放在什么样的背景当中来发生？这样的场景，是废苑。
废苑当中燕子飞，其实就是我们讲的，许浑诗当中所写到的“蝉鸣黄叶汉宫秋”，是这样的一种状态。蝉鸣，在什么地方蝉鸣？是落叶纷飞的季节，落叶纷飞的空间背景是当年的汉宫旧苑，或者是废苑当中。

老郑/LaoZheng
这两句都很美，但是它都带着一种悲伤悲凉的色彩。上联叫“闲园细雨梨花落”，雨打花落，这是伤春的很典型的意象是吧？然后“废苑平芜”，旷野当中的荒废的庭苑。以前，在我们的记忆中，这里可能是一个高门大户，有各种鲜衣怒马，曾经如此繁华的地方，现在只留下荒草，还有燕子飞来飞去。这就有沧桑之感。

燕子

杨旭辉/YangXuHui
第二联和第三联转换当中，你如果细细地去体会，这里面就用一种很悠闲的很美的景，放在一种很空旷的、很萧条的废弃的背景当中，形成一种以乐景写哀情，哀情是通过废苑和闲园点画出来的。
我们再来看结构上，闲园和前面第二联的“祓除稀”，水边休息的人很少，所以现在园子里也就是一种什么呢？闲园。起承转合的转当中它是有连的。第六句，废苑平芜燕子飞，平芜又逗起了最后一联，平芜深处是什么？平芜深处有无尽的想象，无尽的空间。平芜近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这是欧阳修的词。

老郑/LaoZheng
他这首诗前面三联，你可以看到他情绪的发展。从最前面一开始，好像就事论事，叙述性很强，然后这个情绪慢慢在酝酿在累积，到了第三联，这个情绪在弥漫出来了。

杨旭辉/YangXuHui
有写景，然后用关键的词“废苑”、“闲园”、“梨花”、“平芜”这些都点出来。

老郑/LaoZheng
情绪积累到一个比较高的高度了，在最后的时候，他最后一联，要引爆这种情绪的点。

杨旭辉/YangXuHui
我们在写诗的时候叫蓄势，前面有了三联的蓄势以后，最后喷薄而出，那就很有震撼力。

老郑/LaoZheng
这里的蓄势不是叙述的叙。

杨旭辉/YangXuHui
积蓄的蓄。

老郑/LaoZheng
积蓄能量。势是一个很著名的中国哲学的范畴。我们从头再来一遍：
春寒浑未减征衣，愁对佳辰坐掩扉。
江上琴书留滞久，水边车马祓除稀。
闲园细雨梨花落，废苑平芜燕子飞。
欲觅兰亭会中友，几人迁谪未能归。

杨旭辉/YangXuHui
他思念的人，是当年跟他曾经有过上巳的修禊。

老郑/LaoZheng
一起参加过兰亭雅集的那些，肯定都是诗友、画友、文友。

文人雅集

杨旭辉/YangXuHui
所以在这里他是自比，跟那些朋友当年在上巳修禊的时候，自比当年王羲之兰亭雅集的时候这样的一种盛况。我们朋友知道，兰亭雅集，王羲之召集了很多当时一流的文人，雅士，书法家，在山阴兰亭雅集，应该是永和九年，就讲了三月初三修禊之事，有崇山峻峨，修竹茂林……
在这样的环境当中，每个人都写诗，写不出诗的人罚酒，写得出诗的人写的诗编成了一个集子——《兰亭集》。这个集编完以后，王羲之写了一个序。当时非常风雅的时候，喝酒还是曲水流觞。所以他说，我们当年在上巳节的时候，也像兰亭雅集一样，非常地快乐，非常地惬意，其乐也融融，但现在因为种种的社会的历史的变故……

老郑/LaoZheng
而且他特别点明的就是“迁谪”。迁谪就是贬官，被流放去了异乡很偏远的地方，孤身一人。当年在一起的文友诗友们，肯定是很多人，都零散了，都不见了。

杨旭辉/YangXuHui
有的是被贬谪了，有的是流放了，有的是因为要谋生，到外面去流寓了，等等。

老郑/LaoZheng
甚至还有的可能已经失去了性命。因为这首诗它写在元末明初的时候，在苏州这个地方。我们都知道苏州在元末明初的时候，因为朱元璋和张士诚两个人争夺天下，苏州人站在了张士诚一边，所以说朱元璋对于江南的苏州这一带的人民，从读书人到富家，到普通的百姓，都有各种各样的手段，他要消除这里支持张士诚的那些势力。

杨旭辉/YangXuHui
在明初有一个很重要的政治行为，洪武大移民，所以这些朋友可能就在洪武大移民的历史风潮当中离开了故土，和高启这些老朋友就长时间地分别。

老郑/LaoZheng
我们前一段时间说的顾阿瑛，相信顾阿瑛和高启应该也是相识的。在那个时候，高启他应该参加过玉山雅集的。顾阿瑛这么大的富豪，这么有名的文人也被赶到了凤阳，最后死在了凤阳。所以说这首诗里面记录了、传递了在明朝初年苏州地方上的很多的信息，包括后来高启得罪朱元璋，像这种诗流露的情绪，我相信给他加的分是蛮多的。

杨旭辉/YangXuHui
对，而且朱元璋让他到南京去做官，让他修史书，他工作了一段时间以后，说我不干了，辞职了。

老郑/LaoZheng
高启是我们苏州的骄傲，非常著名的诗人，也是非常让人惋惜的这么一个诗人。他在上巳节留下了这一篇和通常看到的上巳节的诗调性完全不同的诗歌。

高启

杨旭辉/YangXuHui
上巳比较经典的诗歌当中，写沉浸在自然山水当中的一种快乐的写法很多，还有像王羲之兰亭序里面所表现的，在融入山水当中思考宇宙人生的关系的，这样的一种东西比较多。

老郑/LaoZheng
最早的是不是可以追溯到《论语》里面，“吾与点也”。

杨旭辉/YangXuHui
对。童子二三人，冠者五六人，然后这样的一种快乐。

老郑/LaoZheng
那种状态多好，连孔老夫子都说“吾与点也”。
我们今天读了一首在上巳节来讲让我们的心情有点复杂的诗歌，虽然已经过了600多年了，但是这种情感直接打动我们，好像没有时间的距离，还是能够感受到高启的那种伤怀。

杨旭辉/YangXuHui
在山水当中可以融入很多东西，不仅仅是摹景状物。在中国古代的诗论当中，如果山水诗仅仅是用客观的细腻的笔调来摹景状物，还只是山水诗中一路，而且并不是很高明的这一路。

老郑/LaoZheng
感谢大家收听今天的《诗话江南》《最美苏州诗》节目。欢迎大家发表评论，在吴地记上面。获赞最多的评论，我们照例还是会赠送一本精美的书籍，咱们明天再见！

杨旭辉/YangXuHui
再见。

宣传/分享：苏州论坛APP

来源/版权： 江南电子音像出版社

已获授权，未经同意不得转载，可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