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往事] [姑苏原味]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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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6-18 14:30:5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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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郑/LaoZheng
各位朋友大家好,欢迎来到6月17号的《最美苏州诗》《诗话江南》节目。今天我们继续请来了画家宋朝老师,还有我们苏州大学文学院的教授、博导杨旭辉老师,我们三个人继续来谈最美苏州诗。

今天我特别强调了最美苏州诗,因为我们今天要读一首名作,刚才杨老师、宋老师我们在讨论,觉得这首作品可以进入到最美苏州诗的前三名的最后决赛是吧?

杨旭辉/YangXuHui
就是现在很流行的最流行音乐榜单,前10强、前5强、前3强,这个榜单的话,永远是会在前10名的,毫无疑问的,不管用什么角度,这是前10名的榜单。如果说从另外一个角度,或者从专题的、或者某一种风格看的时候,它绝对是前三名。

老郑/LaoZheng
它不仅仅是在苏州的诗词里面,它甚至是在宋词里面,在整个中国古典文学里面都是可以进入前列的名作。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
锦瑟华年谁与度?
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这是上阙。

杨旭辉/YangXuHui
在横塘——非常有历史文化内涵、非常具有诗情的地方,贺铸来了这么一句:

凌波不过横塘路。

在这里面,今天重点讲的是凌波这两个字。凌波是非常美的。宋老师从画家来说,这是一个美人的形象,在水边非常的可人、非常可爱的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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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铸

老郑/LaoZheng
说到凌波,它是来自于《洛神赋》凌波微步,我们古人画凌波,画这水波,是怎么画的?

宋朝/SongChao
有好多种办法,大量的人就是会用单线,其实是画它的样式。凌波就是水波纹,它其实是有规律的。我们中国的画不是写实的,是写意的,但是写意要有一个视觉提示。其实他们观察得很厉害,古人没有相机,只能通过观察,慢慢发现原来它是有规律的。这种规律,不同的画家可以用不同办法把它组成,但是一看,就是波光粼粼这种状态,所以说凌波相当有意思。

老郑/LaoZheng
我觉得古人画波涛有两种办法,一种是极简的画法,还有一种就是非常密集,就像你说的,要铺满了画面,有的时候。

宋朝/SongChao
南北画家是不一样的。

杨旭辉/YangXuHui
宋老师刚才讲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命题,讲到北方的画家在画水面或者山的时候,会比较地高峻,比较地气势恢宏,南方的画家会用极简的笔法,这里面就是我们讲的山水的南宗和北宗的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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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涛

老郑/LaoZheng
北方可能画巨浪、高山,南方可能就是涟漪,粼粼波光。

宋朝/SongChao
所以王实甫叫江水粼粼,粼粼就是指这种小波浪,但是是连续的,只有这种波凌才会连续,变成一种样式。

老郑/LaoZheng
我们想象在不同的波浪的背景下,狂风巨浪下面有一个美女在当中出没,和在粼粼微波上面有个美女踏浪而来,给你的审美感觉也不一样。

宋朝/SongChao
一个是柔弱,一个是让人觉得有点想呵护,有这种不同的体验。

杨旭辉/YangXuHui
就是让人觉得怜惜。如果说再加上郑老师刚才讲的洛水女神在洛河边上出现,有了水,还有水和人的关系,那又会怎么表现?我曾经看到有一些画家,整个画面上就只画洛水女神,水纹都没有画,就通过她的衣裾和裙带的随风飘举,感觉到她在水面上的这种感觉。

宋朝/SongChao
所以叫“吴带当风,曹衣出水”。一个凹凸有致的女性,从水里出来,带着绫罗绸缎这种衣服,那么衣服肯定是紧贴着人体而走的,表达的这种性感,用这种曹衣出水——其实就是画出人体的结构。18岁少女,她不是古典,她其实微微有点丰腴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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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神赋图》局部

老郑/LaoZheng
我们传统绘画里面有把人的形体重点去刻画的流派吗?

宋朝/SongChao
有!吴道子不就是画这个吗!

老郑/LaoZheng
但他画女性的形象,突出女性特征……

宋朝/SongChao
有,多的是。比如佛教题材也有的,唐朝其实就是这样子的,唐朝你说胖,其实他为什么成那样?当时就是这样子的,不可能超越现实的。

杨旭辉/YangXuHui
对,你像周昉的《簪花仕女图》里面就画了女性丰腴的那种肌肤,还有质感,都画得淋漓尽致,到明代唐伯虎的侍女画就更有那种肉感、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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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花仕女图》

老郑/LaoZheng
但是,我在想象洛神,你把潮湿的衣服贴在她身上,没有仙气了……那不就?

杨旭辉/YangXuHui
这就是宋老师刚才讲的第二个,吴带当风。曹衣出水是一种,然后吴带当风——那种飘举的衣裾、裙带……然后就极富有仙气。

老郑/LaoZheng
对!我觉得是!你想这么大一个神仙,还能被水把衣服给弄湿了吗?

宋朝/SongChao
中国人更强调的不是写实,他写意,有好多艺术表达形式。不要以为是老师教出来的,这些画家是与生俱来的,本身观察的角度和表达的形式不一样,而且中国人特别擅长总结规律。

比如说,有十八种描法,所谓描是指笔锋在纸上行走所留下的痕迹。还有皴法,皴就是用笔的身体,而不是笔尖在纸上行走,这个会带来什么——机理,就是刚才杨老师讲的机理、质感。画太湖,他只要一支笔,歪歪斜斜彻彻整整,画出来的质感全部会出来,而且层次多。这是东方,这是中国的高明。

老郑/LaoZheng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

宋朝/SongChao
这句特别性感。不过,但目送,不过就是近的嘛!到了不过马路,而且很近,你说在马路对面,就很远吗?但目送、芳尘去。这两句我听了是所有诗当中,这两句用英语讲叫sexy,非常sexy。

杨旭辉/YangXuHui
在这里可以感受到,这个作品里面有一个时间的流失,空间的转换。

凌波不过横塘路,到目送、芳尘去。

这个女子消失在水天相接之处,这个空间有一个变化。我们的评弹表演艺术家就会讲,看着美女消失在路的尽头,我的眼神由近而远的唰唰唰……这是民间的说书艺术,或者戏曲是可以这样去表演的。我们舞台上的舞台剧的演员,他可能也会用身段、眼睛、头慢慢的抬起来,眼神由近而远慢慢地投向更远的远方,最后伫立在那个地方,一个凝眸的、静止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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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

老郑/LaoZheng
这句诗刚才杨老师提到了一个时间感。其实凌波和水有关,这水本身在我们中国的语境里面,就代表了时间的流逝,所以在水边会感怀时间的流逝。它后面就叫“锦瑟华年谁与度”?时间感就来了。如此美好的春天,如此美丽的女子,正在最好的时候——锦瑟年华,谁是她的心中的人?

杨旭辉/YangXuHui
这里面大家非常熟悉的,就是化用了李商隐的《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这种锦瑟年华,最美好的年华,是需要跟自己心心相印的人或者相知相爱的人,共此一生,人生最幸福的是这个东西。

贺铸跟我们苏州的渊源很深,他有一段很刻骨铭心的爱情和他的家庭生活在苏州,但是他的妻子最后也是死在苏州。所以他有一首词,其中用一个形象来写叫“半死梧桐”,这个词牌也因为贺铸写了以后,又有一个别称叫“半死桐”。

老郑/LaoZheng

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

贺铸住在我们苏州,据说就住在升平桥的边上。

杨旭辉/YangXuHui
对,就在升平桥一带,现在我们在干江路靠近干将桥边上,有一座小桥,在红绿灯路口,一个小桥,很多苏州老百姓来来往往也没在意过,因为桥的长度已经明显地从比例上来说,这个长度明显地是宽度的几分之一了,所以大家经过的时候不会注意觉得它是桥了,就是一条大马路。

宋朝/SongChao
我的联想就是月桥,总觉得是桥。我的画面感,有一座桥是在网师园里边,你看都用的半圆形,在月光之下,倒下来就是一个圆月,所以说月桥给我的联想就是很美的一座桥,短短的小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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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师园中的桥

老郑/LaoZheng
月桥花院,琐窗朱户。朱户是门,琐窗怎么理解?

杨旭辉/YangXuHui
古代的窗上的纹、案,还是有很多,比如说计成在《园冶》当中有各种各样的纹案,冰裂纹当然是最重要的一种,也是最常见的一种。在这里,琐窗是指一种装饰华美的一种窗。

老郑/LaoZheng
月桥花院,琐窗朱户,他用的这些词实际上是一个宅,那个房子是有边界的这么一个空间的概念。

杨旭辉/YangXuHui
而且这个空间里面所有的建筑都是比较贵族的,比较富贵的,比较华美的。人走了以后,那么他与什么来为伴,来过自己的锦瑟华年呢?就是与这些东西。这些东西看上去很华美,但是实际上它是缺少人的一种温暖的、温度的、温情的,所以在这里面,在繁华的建筑,繁华的锦衣玉食的背后,其实人的内心世界有一种隐喻在其中,映衬在当中。所以说,我内心的东西只有谁知道呢?最后只有春知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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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裂纹

老郑/LaoZheng
可以纯粹是一个诗人或者一个感性的、有文化修养的读书人对于春天,对于青春,对于时光流逝之后的一种内心的独白。

杨旭辉/YangXuHui
他也是需要对自己内心有一种探索,他的内心能够起到一种抚慰的一个志同道合者。

老郑/LaoZheng
前面我们是在一个院落里面,相对封闭的,比较空寂的、孤独的这么一个场景,下来立刻就打开了,而且写得很美,叫

飞云冉冉蘅皋暮。

杨旭辉/YangXuHui
冉冉是非常轻柔地在空中飘浮着,什么在空中漂浮着?徐徐的,慢慢的,天空的白云随风飘摆。

宋朝/SongChao
这个冉冉经常我会用到炊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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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冉炊烟

老郑/LaoZheng
还有太阳冉冉升起,它有一种过程,正在升起。我们南方人,我们苏州人,傍晚的时候或者什么时候,白天也可以看得到,你看见云头升起的感觉,尤其是阳光打上去,很明亮,云头就升起来了。

蘅皋暮——就是长满了芳草的水边的小高坡,皋是水边的小高坡、高地的意思,在向晚的时候,薄幕的时候,天快要黑了,太美了。飞云冉冉蘅皋暮,这是一个完整的画面。

杨旭辉/YangXuHui
所以我们有这样的说法,古人讲说诗是无形画,画是无声诗。

宋朝/SongChao
实际上我联想到就所谓的文人画,文人画其实不是先有画,其实先有文。在画家概念当中,其实先有文再有画,所以文人画。否则我就直接讲画家或者叫文人,为什么文人画这样结合?所以我的体会其实是先有这个文在心里,然后再有画。

杨旭辉/YangXuHui
有一个意境的构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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蘅皋暮

老郑/LaoZheng

飞云冉冉蘅皋暮,

这是远景,广阔的大景。回过神来,在我身边是什么?叫彩笔新题断肠句。

宋朝/SongChao
这明显是个画家,这绝对不是个诗人。描写的场景——彩笔新题断肠句,你看肯定是在案头在作画或者题字,否则我就不行了,我怀疑他平时业余爱好就是画画。

杨旭辉/YangXuHui
首先他是拿笔写诗,他是新题断肠句,断肠两个字是逗起后面结尾的一种非常美的意境,我们等会儿再讲。

然后他说,我为什么要写有感觉,拿起的笔是什么?——彩笔,彩笔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文学典故,就是江郎才尽的典故。

老郑/LaoZheng
郭璞在江淹的梦中,郭璞把一支笔交给了他。

杨旭辉/YangXuHui
交给了江淹。自从有了五彩笔,他写的诗、写的文章就如有神助,所以江淹写了两篇最有名的赋,一个叫《别赋》,一个叫《恨赋》,写的非常经典。但后来有一天他又做了一个梦,郭璞说你把我的五彩笔要还给我了,自从梦中把五彩笔还掉了以后,再也写不出好的文章出来了,是有这样的一个故事。

所以叫彩笔新题断肠句。为什么在这里要用这个典故,因为江淹的《别赋》第一句就是什么呢?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这是非常经典的,所以后来金庸先生在武侠小说里面给杨过设计了一个武功招数,就叫黯然销魂掌。因为这首词贺铸写的是离别的一种情思,所以离别的情思带来情感基调是黯然销魂。所以我要用江淹的五彩笔写尽内心的断肠的情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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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淹

老郑/LaoZheng
这些情思他就确实写得非常好,这是千古名句。他先是有一个设问,

若问闲情都几许?

杨旭辉/YangXuHui
你的闲愁有多少?你问我爱你有多深,你问我愁绪有多少,我告诉你。

老郑/LaoZheng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杨旭辉/YangXuHui
如果把前面的全部抹掉,只看这两句,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觉得是一个很简单的一个物象的组合,但是因为前面的这种结构和语境的一种积累和叙事,到这里你会觉得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都是融情于景了,充满了一种情感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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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川烟雨

老郑/LaoZheng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所以贺铸后来就得了一个外号叫贺梅子,这首词就传遍了天下。

杨旭辉/YangXuHui
后来黄庭坚看到这一句词以后,说大概天下只有贺铸贺梅子真正理解什么叫江南的闲愁,所以成了写我们苏州、写江南愁绪的一种经典的名句。

老郑/LaoZheng
我们江南人读这三句是非常有感触,你日常生活经验和它一下子就能够打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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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旭辉/YangXuHui
对,梅雨季节的烟雨迷蒙的远处的山,远处的树,还有远处的飘飞的那种风絮,还有什么这个季节正好在上市的一个水果,梅子成熟。

老郑/LaoZheng
这里的梅子指的是杨梅还是指的是青梅?

杨旭辉/YangXuHui
青梅,青梅成熟以后是青中略带黄色,所以应该这个是黄梅。

老郑/LaoZheng
好!感谢大家收听6月17号的《诗话江南》《最美苏州诗》节目,咱们明天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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