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原味]吴娃竞呼，不负春光

苏州夜话

杨旭辉（左）、老郑（右）

主讲人：杨旭辉

苏州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与谈人：老郑

老郑/LaoZheng
各位朋友大家好，欢迎来到2月27号的最美苏州诗、诗话苏州节目，苏州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导杨旭辉老师，和我老郑，继续和大家来谈古典诗歌里的苏州，最美苏州的风光，咱们今天说点风光的事情。

杨旭辉/YangXuHui
我们通过诗歌来领略苏州的这种风光之美。

老郑/LaoZheng
今天又是星期六，在美好的春光里面，可以到太湖边上走走。

杨旭辉/YangXuHui
太湖边有很多的胜景值得我们关注，尤其早春二月的时候，是赏梅的季节，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出行。

老郑/LaoZheng
我们今天读的是汪琬的一首诗。

汪琬

杨旭辉/YangXuHui
汪琬是我们土著的苏州人，而且他的文学成就很高。清初的文坛上有所谓的清初古文三大家，他跟侯方域、魏禧并列为三大家。汪琬在三大家当中，跟魏禧、侯方域的风格不一样，他比较雅正，比较受到官方的推崇。在文学的评价标准不同的眼光当中，也有人说汪琬的诗歌太过于平正了，缺少那种雄奇的气势。汪琬一生追求那种清真的、雅正的诗风和文风。他很少写活泼的、很别样的一种诗歌，跟我们前两天讲的尤侗，这个老名士写梅花的诗歌完全不一样，但是偶尔汪琬也会心动，他被谁心动了呢？被元末明初的杨廉夫，就是我们前面讲到的杨维桢。在元末战乱当中，他避居在苏州。在苏州，他写了很多竹枝词，就是描写苏州奇特的风光。有一首竹枝词里面，他甚至写到，苏州的自然山水之胜超过他的家乡绍兴，尤其觉得苏州风土人情更比绍兴有趣。

老郑/LaoZheng
杨维桢是隐居在上沙村那边的，就是天平山下的上沙村。

杨旭辉/YangXuHui
后来也曾经到过阳澄湖，到过昆山，跟顾阿英在玉山草堂有一段交往。

老郑/LaoZheng
汪琬他平时是住在尧峰山。

杨旭辉/YangXuHui
汪琬住在尧峰山。尧峰山是苏州城西南“林壑尤美，西南诸峰”的一个代表。今天我们到尧峰山去也很方便，但是古时候去是很不方便的。在城外隐居，长期在尧峰山边居住，他晚年的字号叫尧峰山人或者简称为尧峰。我们称之为汪尧峰，他自己的诗集也叫《尧峰诗抄》，文集叫《尧峰文抄》。

尧峰山

老郑/LaoZheng
但是这一首诗汪尧峰写的是光福的邓尉山、玄墓山。

杨旭辉/YangXuHui
他就是读了杨廉夫的竹枝词，杨廉夫的竹枝词写得很俏皮了。其中有一首我印象特别深，秋季的时候，他写秋天石湖边上，苏州的小姑娘在石湖水面上采菱：菱三五唱歌去，五马行春驻大堤。

吴下竹枝歌七首

元·杨维桢

三箬春深草色齐，花间荡漾胜耶溪。

采菱三五唱歌去，五马行春驻大堤。

家住越来溪上头，胭脂塘里木兰舟。

木兰风起飞花急，只逐越来溪上流。

宝带桥西江水重，寄郎书去未回侬。

莫令错送回文锦，不答鸳鸯字半封。

马上郎君双结椎，百花洲下买花枝。

罟罛冠子高一尺，能唱黄莺舞雁儿。

白翎鹊操手双弹，舞罢胡笳十八般。

银马杓中劝郎酒，看郎色似赤瑛盘。

骑马当轩鹄觜靴，西风马上鼓琵琶。

内家队里新通籍，不是南州百姓家。

小娃十岁唱桑中，尽道吴风似郑风。

不信柳娘身不嫁，真珠长络守宫红。

他觉得好美，江南女孩子唱出了这种清脆欲滴的声音，唱的采菱歌，连他骑的五花宝马都驻足不前了，我的魂也到水面上跟娇娃在一起。这么美的声音，这么美的场景，杨廉夫写了自然会让汪琬读了很感动。

吴娃采菱

老郑/LaoZheng
汪琬这首诗也是从吴娃说起，从苏州的美丽的青春的女孩子开始写起的。

杨旭辉/YangXuHui
这样的一个老夫子，他一贯追求写诗写文章清真雅正，要写得雅洁的，但是他看到青春活力的女孩子不免也心动。

老郑/LaoZheng
正派人也可以喜欢这种美丽。

杨旭辉/YangXuHui
喜欢青春美丽，无所谓正派不正派。80年代李泽厚先生有一句很有名的话，我印象特别深：当你身边走过一个绝代佳人的时候，你情不自禁地回头多看他两眼，并不说明你思想不健康，而是说明你对美的事物产生了反应。

老郑/LaoZheng
这首诗是这样开始的，叫做：两两吴娃结束同，竞呼画舫趁东风。词语要解释一下，两两，就是三三两两。

杨旭辉/YangXuHui
女孩子出去游玩，特别喜欢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就要像我们现在很多都市的女性逛街，总归希望有人去陪她逛街。

老郑/LaoZheng
这是两个女孩子一起，“两两吴娃”，吴地的女孩子叫吴娃，“结束”指的是装扮。

杨旭辉/YangXuHui
这个“结束”跟我们今天现代汉语的 end是不一样的，所谓的结、束，束什么呢？她要穿各种各样精美的衣服。
现在很多年轻的朋友喜欢汉服，以为汉服把外皮一套就是汉服了。汉服有很多讲究，从里到外，从里面的袄到上面的衣，到下面的裳，还有裙，还有裾，还有靴、履、系、帽、冠、冕、缨、带，东西太多了，一整套汉服穿下来。当然清代汪琬穿的肯定不是汉服了，是古代的清代时候的一个服装，他也有很多的讲究。除了服装以外，还有妆容，还有发饰，还有配饰，一定要完整。

老郑/LaoZheng
这两个字一个是打结的结，一个是装束的束。

杨旭辉/YangXuHui
结更多的是指什么？梳理她的头发、发饰、发型，束是装束，有衣带腰带。

老郑/LaoZheng
古代的服饰经常用到各种各样的衣带，他不是用那种扣子、拉链。

杨旭辉/YangXuHui
腰有腰带。古代人的内衣里面也有很多带，像男生帽子冠冕还有缨带。帽 的带子。

古代服饰

老郑/LaoZheng
宽衣博带。两两吴娃结束同，三三两两过来打扮得非常相似，都是那种青春美丽的飘逸的衣服。这个时候,她们大呼小叫地，叫“竞呼画舫”，画船。

杨旭辉/YangXuHui
画舫跟女孩子姣好的容颜和精心的妆容、和服饰相映成趣，非常精美。看到画舫以后,非常兴奋，非常嗨地招手，打taxi，不是，打画舫，干什么那么急切呢？我们趁着东风——

老郑/LaoZheng
出行出游，享受美好春光，感受美好春光，不负美好春光。

杨旭辉/YangXuHui
后来在翻译西方作品的时候，经常会有一个词叫“乘着歌声的翅膀”。

老郑/LaoZheng
这是很著名的一个艺术歌曲，《乘着歌声的翅膀》。我们节目里面要把这首歌找出来，放一段。两两吴娃结束同，竞呼画舫趁东风。

杨旭辉/YangXuHui
不负韶光，不负春光，不负自己的青春靓丽。

老郑/LaoZheng
她本身就是一种风景，在苏州的城里、城外都能看到，白堤玄墓花如雪。

杨旭辉/YangXuHui
他在这里讲了两个地方有梅花。第一个是我们前两天已经讲过的，玄墓山的梅花，香雪海，这个梅花非常有名。还有个地方有梅花，白堤。白堤，在前面节目我们也讲过，山塘街和虎丘山麓梅花很盛。但是我们古代的梅花跟我们今天很多梅园里的不一样，现在梅园里，为了景观的色彩丰富，有红梅，有朱砂梅，有粉色的梅，还有白梅，还有绿萼梅，但是古时候的人更多喜欢种白梅。所以玄墓叫香雪海，茫茫的一片白色像雪一样，但是它又比雪多了一阵香味。

老郑/LaoZheng
白堤玄墓花如雪，春在蜂黄蝶粉中。

杨旭辉/YangXuHui
这写的非常好了，他没有正面写梅花，而是旁敲侧击，从侧面来写说梅花开得很盛，盛是什么样子呢？梅花盛开香气馥郁，引来了蜂黄蝶粉，蜂飞蝶舞。

蜜蜂采蜜

老郑/LaoZheng
蜜蜂、蝴蝶在花间忙碌着采蜜，花非常多，各种各样的这种小小的昆虫点缀着这种梅花，一种喧闹，安静的喧闹，有一种安静的热烈。

杨旭辉/YangXuHui
安静的喧闹。在这里面用蜂飞蝶舞的喧闹来映衬出梅花静静绽放。梅花静静绽放，蜂飞蝶舞如此的繁闹，又用另外一种通感的感觉，花开得也是非常地喧闹。花是静静的绽放，但是也是很喧闹。

老郑/LaoZheng
这个时候你会想到，前面第一句说的“两两吴娃结束同”，这花下不可能没有人。

杨旭辉/YangXuHui
装扮、装束非常精美的女孩子，也像蝴蝶蜜蜂在花丛当中穿梭，这个状态非常好。

老郑/LaoZheng
这首诗写在清朝的初年，春天的时候，美丽的姑娘们也可以出去赏春，可以自由地去探访春天吗？

杨旭辉/YangXuHui
应该是可以，因为在这里面这些姑娘是吴娃。我们怎么去理解这样的一种礼俗？有一句俗语叫“行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如果说这是一个普通的市井家的女孩子，她没有那么多深闺戒律，除非真的是大户人家的这种闺阁女子，她可能会有很多的束缚。比如说苏州城里的潘家，尤其是贵潘的女性，她可能就很少会这么出来了，但是，一个小家碧玉，她可能出来很正常。
在明末清初的时候，苏州市井文化的发展，实际上就是对女性的很多束缚已经开始逐渐宽松了。明末的时候，随着王阳明、李贽学说的盛行以后，他们对传统的礼教有一些反拨、有一些批评。李贽和王阳明都曾经表达过，对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一种批判，说很多女性是因为这种观念受到束缚，她们的才华，她们的美貌没有受到重视。在苏州地区，很多才女诗歌的才华、文学的才华、绘画的才华，男性作家、男性文人或者男性的贵族，不但没有去压抑她，反而让她们能够冒出来。这里面跟我们苏州对性别的社会的认知，那种开放是有关系的。

老郑/LaoZheng
很多女性，她的社会经济地位，家里掌握财政的支配权或者处分权，不完全是像我们理解的礼教制度下的完全被束缚的，完全从属于男性的。妇女解放它是一个历史的过程，不是说我们今天才开始解放。

杨旭辉/YangXuHui
明末清初的大江南地区，比如在安徽皖南，在徽商的家族当中会出现一种叫“接脚夫”的现象。什么叫“接脚夫”呢？女性在家里面守着家，男人出去打拼做生意，赚了钱回来建房子，养家。但是过了不久以后，男人在外面死掉了，死掉了怎么办？女人能改嫁。她不但能改嫁，而且改嫁以后，她就住在前任丈夫留下的家产，把那个男的接到家里，这是叫“接脚夫”现象，这是一种很重要的社会进步。

老郑/LaoZheng
我们要用这种美丽的春天告别二月份，感谢大家收听今天的诗话苏州节目。咱们明天见。

杨旭辉/YangXuHui
好，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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