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原味]走马灯里，戏文人生

苏州夜话

主讲人：杨旭辉

苏州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与谈人：金震宇

苏州市民间文艺家协会理事，谜学分会副会长兼秘书长

杨旭辉/YangXuHui
各位朋友大家好，2021年2月24日是农历正月十三。按照中国古代的传统，今天又应该放假了。
因为在唐宋时期，元宵节是要放假的。唐朝的时候，元宵节正月十五放一天假，前二后二，正月十三到正月十七，要连续放五天假。在宋代的时候，要前三后三，也就是说正月十二要放到正月十六有七天放假。
元宵节是中国古人非常隆重的一个节日，灯节，所以我们今天给大家选的是范城大的《咏吴中二灯》。
跟大家一起来分享讲解这首诗的，是苏州市民间文艺家协会的会员，也是苏州市灯谜协会的骨干，金震宇老师。

金震宇/JinZhenYu
大家好，第一次来录节目比较紧张。

杨旭辉/YangXuHui
你在灯谜上是专家了。我们在元宵节赏灯的时候，必须跟灯谜紧密地配合。我们先来看这首诗。

咏吴中二灯

其一 琉璃球

龙综缫冰茧，鱼文镂玉英。

雨丝风外绉，云网日边明。

叠晕重重见，分光面面呈。

不深閒里趣，争识个中情。

这首诗的开始四句，写了我们苏州非常制作精美的、材质非常考究的一个宫灯。所谓的琉璃是一种很透明的材质，在古代也是非常的宝贵。

金震宇/JinZhenYu
有人说琉璃它就是现在的玻璃，是不是这样呢？

杨旭辉/YangXuHui
我们很多人讲到琉璃的时候，会想到北京故宫的明黄色的琉璃瓦。玻璃这个词其实是一个连绵词，早在唐诗里面就有。李白诗歌里面写作“玻瓈”，就是我们今天的玻璃。大概是从西域传进来的。

既死明月魄，无复玻璃魂。

（李白《上清宝鼎诗二首》）

金震宇/JinZhenYu
汉朝它就有琉璃。琉璃跟玻璃，好像都是高温烧制的。

杨旭辉/YangXuHui
可能跟张骞出使西域是有关系的。在做灯的时候，光是琉璃还不行，它还需要其他的辅料。我印象当中，现在大家所经常看到的苏式宫灯，它用红木做骨架，四周会糊上很多丝绸，里面还会有，传统的是点蜡烛，现在当然科技发达了，方便了以后，可能会有电子的LED灯，它的亮度更高一些。

金震宇/JinZhenYu
以前那种走马灯，最轻的，可能用竹子做骨架，也有用木头做骨架，现在的话可能更多的是用钢筋做骨架。

走马灯

杨旭辉/YangXuHui
从范成大这首诗来写，应该琉璃是最外的一层，外面一层是琉璃，里面再有一层是丝绸做的，装饰的各种图案。诗歌的第一句讲，龙综缫冰茧，鱼文镂玉英。玉英就是指琉璃，透明的琉璃外壳，里面映衬着鱼文，这种鱼文图案是画在精美的丝织品上的。

金震宇/JinZhenYu
我觉得它的“镂玉英”应该是镂空的琉璃。

杨旭辉/YangXuHui
这个工艺就更高明了。如果是简单的理解，我的理解是，一个整块打磨的，非常平整的，很薄、 很透的一个琉璃的材质，如果镂空的话工艺就更美了。

金震宇/JinZhenYu
在《东京梦华录》里面好像提到过，上元上灯。在唐宋时期，其实老百姓民间晚上会宵禁，但是元宵节就是放开的，成为所有市民娱乐的一个好时节。

杨旭辉/YangXuHui
用现在的说法叫狂欢节，就像我们苏州的轧神仙。

金震宇/JinZhenYu
在宋朝的记录里面，像周密的《武林纪事》，在赏灯的时候会有互相猜谜。宋朝已经有很多关于灯谜的传说，特别是苏东坡、苏小妹、秦观秦少游，跟佛印，他们之间一些互相地斗智斗勇，其实都有灯谜的元素在里面。

杨旭辉/YangXuHui
这就是文人的雅趣了。

金震宇/JinZhenYu
谜语，最早没有谜这个字，上古的时候叫隐语，还有叫廋词。它的意思就是隐藏的意思。

杨旭辉/YangXuHui
要说的内容不在你字面上表现出来，通过字面的意思，来猜出真正想说的内容。

金震宇/JinZhenYu
隐语最早其实起源于谶纬，就是我不能说，但是我要表达清楚意思，起源于这种东西。比如说在东汉的时候，有民谣咒董卓死：“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

杨旭辉/YangXuHui
草字头，千里草，就是草字头，一个千一个里，把它凑成一个董。

金震宇/JinZhenYu
意思就是说，你董卓为什么不早点死？到后来有一个井字谜，也是很有名的。

井字谜

四十零八个头，一头还对一脚。

中间全无肚肠，外面许多棱角。

再到隋唐时期。比如说，在我们苏州，皮日休和陆龟蒙，互相唱和里面就有诗谜，给对方猜谜。

董卓

杨旭辉/YangXuHui
按照诗歌的角度来说，它就是咏物诗，他在咏这个物的时候，这个物的名字不出现。

金震宇/JinZhenYu
咏物诗其实已经是一种谜了。柳宗元的咏柳，按掉这个题目看下面它没有一个柳字，也可以直接拿出来猜，就猜“柳”。其实都已经是相通的，做诗的话，它是规定不能出现这个字的。诗的内容里面是不能出现本字的。

杨旭辉/YangXuHui
我们叫白战体。

金震宇/JinZhenYu
把题目按掉，其实是一个诗谜。谜语到宋代，因为市井文化的发达，谜语开始从文人圈子往下，走到老百姓层面。市井发达了以后，商家要笼络老百姓，他怎么笼络呢？他就在上元节的时候（在灯上挂谜语），因为上元节每个商家都要挑灯。

咏吴中二灯

其一 琉璃球

龙综缫冰茧，鱼文镂玉英。

雨丝风外绉，云网日边明。

叠晕重重见，分光面面呈。

不深閒里趣，争识个中情。

杨旭辉/YangXuHui
这首诗的前两联，主要是写，制作工艺非常高超的苏式宫灯，用非常精美的丝绸，还用很薄很透的琉璃，把它进行加工，按照我们金老师的说法，还有把它镂空，这个是非常高超的一种工艺。后两句写工艺水平之外的东西，宫灯里面有很多很重要的装饰，叫“叠晕重重见，分光面面呈”。外面的灯是圆球形的琉璃灯，里面它会旋转。为什么会旋转？其实是刚才金老师讲的，小时候见到的走马灯。

金震宇/JinZhenYu
我小时候见到的那种走马灯，里面边上还有戏文。旋转的时候，你感觉就像在看戏，就像剪纸一样，透出来的。

杨旭辉/YangXuHui
戏文的人物故事、图景，都画在里层的绢或者丝绸上。

金震宇/JinZhenYu
有些戏文是用剪纸的形式。

杨旭辉/YangXuHui
用剪纸的形式，用另外一种非遗的手法。

金震宇/JinZhenYu
《三国演义》、《三英战吕布》、《西厢记》。

杨旭辉/YangXuHui
随着画面的转动，一重一重，一张一张。走马灯为什么会走？现在的小朋友可能不熟悉，如果是用现在的 Led灯，可能会加个小马达让它转。古时候，灯中间放的蜡烛，蜡烛燃烧以后，它会有空气的流动，空气的流动推动了一个机关，然后让里面这一圈来转动，这是热力的、物理的作用的结果，这是非常美。随着里面这一层的画面的不断地旋转，分光面面呈。除了有故事、人物、形象，上面可能还会有一些字。

戏文剪纸

金震宇/JinZhenYu
字的话，古代商家，它可能是一个招揽广告，这是最多的。

杨旭辉/YangXuHui
古代最早的广告是灯笼和广告相结合。

金震宇/JinZhenYu
比较高级一点的招揽客户，他就会请个文人设计一些谜语贴在上面。

杨旭辉/YangXuHui
有画有谜语相结合了。

金震宇/JinZhenYu
如果放了谜语，下面就很热闹了，因为有奖品，人家不一定冲着谜语过来，但是冲着有奖品，他一定要来的。围在那，苦思冥想，猜不出来，突然有个人“啪”一下，说我猜出来了，特别兴奋。店家或者说店家雇佣的文人就会问他，你猜了什么？他就讲出自己的道理来。如果猜中，大家一片喝彩，美滋滋地带着奖品走。

杨旭辉/YangXuHui
我们再回到范成大诗里面，也是写的这种场景。
不深闲里趣，争识个中情？
这是杜丽娘，这是柳梦梅，这是秦琼，这是关公，这是关羽，这是刘备，这是曹操……大家都认识，有一种趣味。如果加上彩灯里面有灯谜的话，那就更有趣味了。

金震宇/JinZhenYu
我不是单方面给你看，而是说，你也要参与我这活动，你也要动脑筋，你也要互动进来。有了一来一往的互动以后，老百姓对你商家、对你这个名字就会记忆特别深刻。

杨旭辉/YangXuHui
用现在流行的说法叫“参与式的体验”，古代把谜语和灯相结合，大概是什么时候？

金震宇/JinZhenYu
在文献记载里面是宋朝，就有记载说，上元的时候赏灯，有灯谜。不是每个灯上都有灯谜，但是偶尔有些会有。在明朝的时候，这个就已经很流行了。明朝冯梦龙《竹枝词》灯谜里面，都有灯谜集出来了。明朝的很多人，陈老莲，或者说是一些文人，他都会有谜书了。那么像我们苏州最有名的几大才子，唐伯虎、文徵明、沈周，他们都有灯谜留下来的，而且这个灯谜都是很好玩的。

杨旭辉/YangXuHui
你曾经整理点校过记载苏州灯谜的谜书，能不能给大家简单地介绍一下？

金震宇/JinZhenYu
我点校的是晚清民国时候的。一本是常熟徐枕亚的。徐枕亚也是一个鸳鸯蝴蝶派的作家，鸳鸯蝴蝶派的鼻祖，最有名的是叫《玉梨魂》，是用骈文写的一本小说。文笔非常凄美，甚至感动了当时的状元女儿，刘春霖的女儿，最后刘春霖的女儿非要嫁给他，成为他续弦太太，这也是民国时候的一段佳话。
还有一位，是我们吴江的薛公侠，他是柳亚子的老师，古文功底、 造诣也非常高。他曾经做过无锡钱钟书家的家庭教师。他的那本灯谜专著叫《邃汉斋谜话》。他说，诗有话，词有话，谜为什么没有话呢？我一定要写一本谜话。

徐枕亚《玉梨魂》

杨旭辉/YangXuHui
那是不是现在所知最早的以谜话命名的一本书？

金震宇/JinZhenYu
也不是，之前也有。我另外整理的一本，就是苏州……其实是叫吴人，因为他祖籍苏州，但是后来他到成都去做官了，他是叫亢廷珍。他的灯谜其实是在苏州打的基础。辛亥革命以后，他到成都去做司法方面的官员，好像是检察官还是法官之类的。他参与了成都一个谜社，叫长春谜社。他留下了一本灯谜的谜话专籍，叫《纸醉庐谜话》。他通过100小节来阐述他对灯谜的理解，旁征博引，记录了很多成都当时的猜谜习俗，然后还记录了一些苏州这边的谜坛掌故，甚至把我们都知道的一个叫况周颐—

杨旭辉/YangXuHui
况蕙风，晚清四大词人之一。

金震宇/JinZhenYu
他把况蕙风写的一首关于灯谜的骈文录了进去，那首骈文非常漂亮。

杨旭辉/YangXuHui
我们今天聊的也够多的了，在元宵赏灯的时候，你能不能给我们听众朋友出一个谜语？

金震宇/JinZhenYu
我就出个简单一点的：一个家具，谜面叫“英文单词怎么记”？

杨旭辉/YangXuHui
谜面叫英文单词怎么记？打一家具。
金老师在给我们介绍赏灯的时候，还加了很多的趣味，灯和谜相结合，不深闲里去，争识个中情。
我们今天节目就到这里，金老师我们跟大家说再见。

金震宇/JinZhenYu
好，大家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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